近期,炒作“婆媳矛盾”“夫妻矛盾”的同质化短视频持续被媒体和网友关注。在这些视频里,不同博主对着镜头讲述自己被家属刁难后完成反击的故事,而这些版本竟然都出奇地相似,有的甚至连肢体动作和表情口吻都一模一样。
从“手撕渣男”到“智斗恶婆”,高度重合的文案叙事,煽动性的冲突情节,让很多观众沉迷其中,甚至花钱购买视频推销的产品。本期全媒派,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马阳老师带来对这类新型“毒鸡汤”的分析。
假到离谱,为何有人却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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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媒派:站在上帝视角看,我们很容易辨别出这些离谱的故事是虚构的,但刷视频时,往往会代入其中,甚至信以为真,这是为什么?
马阳:第一,原来困扰个人的矛盾关系,在短视频中得到了解决。不管这种“解决”是被异化的、被低俗化的还是被夸张化的,用户的情绪都得到了一种镜像式的反馈,容易勾起情感共鸣,从而带来一种虚拟的真实感和沉浸感。
第二,与文字相比,短视频通过人物的演绎及还原,更容易营造一种在场感。这种体验仿佛身临其境,参与了一场家庭争吵,参与了一场友谊崩溃,配合夸张的语言文本、戏剧化的人物动作和表情,超现实的拟像状态会让很多用户越看越爽,欲罢不能。
第三,短视频平台的推送机制,加强了沉浸感。平台会依靠数据和算法定制用户画像,并个性化推送内容。当受众对某一类短视频形成了较稳定的观看习惯后,平台可能会帮助用户持续地看到相似主题的短视频。
第四,这类短视频设计了非常质朴的表达底色。对于不太熟悉套路的用户而言,这些内容是由陌生人记录和上传的,所表现的就像是他人的生活,尤其当这类视频在中老年人群之间传播时,大家对于信息的甄别意识可能稍微差一些,就更容易信以为真。
全媒派:可即便有些视频一看就是假故事,很多人也非常喜欢。这是否意味着,如果把它们当作一种娱乐消遣方式,真与假并不重要,大家开心就好?
马阳:其实它们的真假非常重要。这种短视频背后的核心逻辑是什么?是商业逻辑、流量思维。
目前,流量变现仍然是短视频主要的商业化方式,这很正常,但对于引发争议的这类短视频而言,猎奇、情绪化煽动等,正是其赚钱的手段。所以,如果有剧本,那至少得提前告诉用户,而不是利用以假乱真的套路打擦边球。
此外,这类短视频是在微小短的节奏里进行感性的情感冲击,这种冲击被包装后,变成了符号性的文化消费品,如果放任虚假情绪流行,久而久之会让人误以为现实社会中这些虚构行为是正常且普遍存在的。
复制剧情炮制爽感,和爽剧有啥区别?
全媒派:除了贩卖情绪和缺乏真实性外,这类短视频另一个备受诟病的地方是所有创作者几乎都在使用同样的素材,赤裸裸的复制粘贴,是如何持续传播的?
马阳:短视频生态中的确存在一种文本盗猎式的挪用,比如当一首背景音乐形成了广泛传播后,它就变成了可复制可挪用的“猎物”,其他创作者对这则声音感兴趣,想要取用这段声音,都可称为“狩猎”。
但是我们现在讨论的这种短视频海量复制的现象,与文本盗猎编程还不一样,甚至差别很大。文本盗猎的典型方式例如,我们最近会在短视频平台看到很多希区柯克式变焦、小丑式化妆等视频内容。但我们批驳的短视频套路,不是二次创作,而是一种机械化的复制和搬运,与之更符合的是传播学的迷因理论。
“网络迷因”多用来指代被大量模仿的人造信息。这些重复拼贴、剧情一致的短视频,涉及婆媳矛盾、两性话题等,用同样的话题,甚至用相同的动作、背景、语气,来形成初始迷因,在广泛传播过程中,它又催生了进一步的模仿。
大家实际上是在共用一套模版,大量复制衍生品。就像“扇婆婆一巴掌”这样的短视频主题,它一经播出后获得了巨大的流量,而其他视频创作者看到了这个文本的庞大流量潜力后,在此基础上进行简单的改编和模仿,就形成了新的传播。
最后,这些重复出现的短视频形成了一种媒介奇观,博主们机械地为收割热门话题流量而去复制内容,也进一步造成了审丑的、夸张的、过于猎奇的短视频泛滥。到如今被媒体和我们关注到,并产生负面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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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媒派:创作者复制这类故事,核心是复制其内容可能给用户带来的“爽感”,最近刚好也有以复仇为主题的影视剧很火,那这种短视频和影视爽剧有什么区别呢?
马阳:这类短视频和影视剧有明确的区分,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影视剧依托成体系的媒介规则进行娱乐化的产品输出,受众在观看的时候,对自己所观看的场景有明确的真实与虚拟的区分。
而在人人拥有视频创作和上传资格的短视频生态里,受众对短视频的认知更偏向于一种真实生活的反馈。尽管现在的短视频有了剧本化的呈现、戏剧化的剪辑,甚至很多短视频本身就是对电视剧、电影的混剪,但是短视频中真实场景与虚拟创作的区分并不明显,受众容易认为短视频是远方的一种生活状态的呈现。
我发现在行业揭秘、职场冲突、两性情感、亲子代际关系等一系列涉及到日常生活、社会交往关系等主题的短视频里,这种复制爽剧的套编程客栈路是比较集中的。它的叙事又体现在表达家庭生活、职场生活中所遇到的困难和尖锐矛盾,以及产生的强烈情感冲突。
一些被质疑的短视频,一开始是婆婆苛待媳妇,最后来一个硬反转,媳妇完成对婆婆的反击。这种剧集创作的确是戳中了受众的爽点,但更多是一种即时的情绪满足,而不是对艺术作品的欣赏。
浅显化的人物关系所带来的浅显情感消费,不会也不利于让受众形成对事物、对艺术作品后续深刻的思考。所以正常的影视剧创作和当下引发争议的这类“毒鸡汤”短视频创作,在制造“爽感”这件事上是有根本区别的。
“毒鸡汤”卷土重来,为何人们依然买账?
全媒派:像视频里使用的各类套路化故事,诸如“凌晨3点我把公公赶出了家门”,是否就是短视频时代的“毒鸡汤”?
马阳:其实过去爆款图文里的“毒鸡汤”与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编造冲突的短视频,是有相似传播机制的。
“毒鸡汤”一味追求超越常识乃至反常识,对人们熟知的价值观进行反差性评价,本身带有很多夸大、造谣的成分,所以被称为“毒”。但这种新奇性既吸引着人们,也对人的认知产生了巨大影响。我们现在谈的短视频乱象,实际上与当年的“毒鸡汤”有类似之处,比如它们的文本主题,都带有明显的情绪渲染和对猎奇心理的迎合,这最终都服务于流量传播。
其次在短视频中,这种套路化网络梗的存在,源于人们对编程客栈社会问题的关注,但这些社会事件本应该经过严肃的讨论,形成解决方案。可经过娱乐化的消解和大量的复制粘贴之后,变成了段子或金句,成为了流量爆点。
全媒派:可“毒鸡汤”早已被主流摒弃,成了低劣内容的一个代名词,那通过这类短视频改头换面后,为何依然能够猎取流量?
马阳:首先这源于短视频时代的泛娱乐化体验。尼尔波兹曼曾经说,“现代技术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于信息的态度,过去人们是为了解决生活中的问题而搜寻信息,现在则是为了让无用的信息派上用场而制造问题。”
我们今天所讨论的这类短视频的创作者在进行视频创作时,更在意的是吸引大家的眼球。尽管它们可能缺乏实际意义,甚至有点低俗,但满足了猎奇、窥私、审丑等各类消费心理,这对于以娱乐为主要需求的受众而言,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根据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来看,短视频实际上也属于文化狂欢的一类。狂欢强调的是张扬个性、迸发激情与互动参与,而“毒鸡汤”短视频也为垂直细分领域的特定受众提供了狂欢的场域和素材。
再加上短视频平台的传播方式,用户可以尽情观看、编辑转发、快捷拍摄,以及随意滑动与分享。由于短视频传播主体的泛化,传受双方的交互,最终共同促成了这种狂欢,而狂欢本身又会弱化、消解人们对严肃问题的认知。人们拥有狂欢和娱乐化的内容诉求,这没有问题,但它的确是“毒鸡汤”套路备受欢迎的一种基础因素。
最后,这类短视频整体使用冲突性来制造情感共鸣。在影像化中,用户看到了现实社会中所面临的情感困惑、伦理困惑,而这种影像化呈现并不是单一的,它伴随着视频的渲染、主播夸张的演绎,促使屏幕前的受众与屏幕内的表演者产生了一种情感互动,或是愤怒,或是唏嘘,或是大快人心,这算得上是“毒鸡汤”猎取流量的核心竞争力。